看到他还在工作,我就没出声打搅他,环视了一周,发现大厅里不知道什么时候多了几个人——奈卡修斯、老将塞万提斯和几个近卫军——我和奈卡修斯提过制作附灵魔偶的事,他们大概是来帮忙的吧。
又过了三四个小时,阿尔(in我的身体)大呼一口气,从那个小平中上取出了一颗手掌大小的圆圆的宝珠一样的东西。
奈卡修斯迎了上来:“引魂灯?”
“是啊。”阿尔疲惫地笑笑,“还记得么,我用这东西加附灵魔偶救过赤牙一次。”
“那个惹事精。”
奈卡修斯像是回想起了什么似的,嘴角勾起了无奈又苦涩的笑容。
“阿尔卡迪亚卿,你用它们救了不知道多少人,这一回,总算是用它来救一次自己了。”
阿尔的笑容突然变得有些勉强:
“是啊……就是不知道我回来之后……族人们会不会想把我撵出去。”
啊!?
撵出去?为什么?
我先是奇怪了一小会,不过立即回过神来——阿尔算是个亡国之君,就算之前有多么有人望,但那次的败仗导致魔族这么多年从这片大陆消失,估计仅剩的魔族之中,或许有不少对他有埋怨的吧。
不过,现在魔族处于百废待兴的状态,阿尔无论如何都算是一个难得的人才,只要我态度坚决地保护他,我想应该不会有人会对他不利的吧。
大概是发现了我的不安,阿尔突然看向我飘着的方向,对我嘿嘿笑了几声,表情自信轻松——大概是想好了要怎么处理这个问题了吧。
“那,奈卡修斯,一会我和开水换回来之后,你拿好这个引魂灯。”
“好的。”
咦。
咦咦咦!这算是要开始了吗?!等一下,让我作一下心理准备啊!
——可是阿尔似乎变得很心急,他兴奋地把身体还给了我,奈卡修斯则从我手中接过了那个宝珠,稍稍举高了一点,我往身后看去,只见阿尔飘着靠近了那个宝珠——顿时,一种不知道该如何形容的奇怪的带有拉扯的魔力在我和阿尔的灵魂之间紧绷起来,就像是引魂灯在和我的身体的牵引力(?)抢夺阿尔的灵魂一样,阿尔的表情也有点不太舒服,被吸进引魂灯之后又被拉出来了好几次,不过还好,最后,那种牵引力还是像紧绷的皮筋到了临界值之后崩断了一样,在空气中迸发出一阵小小的魔力旋流,而阿尔,也消失在了引魂灯之中,那圆圆的宝珠亮了起来,散发出了金色的华美柔和的光芒。
我看着奈卡修斯手中的宝珠,有些感慨地轻叹一声,突然觉得有些不舍。
从这一刻起,阿尔和我的身体之间的关系就算是彻底断了吧,我和他不再是一个共同体了,他再也没办法附身到的身体上,用我的身体做出那些帅气的动作、张扬的表情,也再也不会在我附近飘着,只有我看得见了。
但是,相对地……他有了自由,他可以不再随时随地跟着我跑,可以去自己想去的地方,随时随刻做自己想做的事,说自己想说的话,而且,我能真真切切地触摸到他,和周围的人一起分享他的笑容,感受到他的温度。
——只要这么一想,就算有些不舍,我也不觉得有什么问题了。
奈卡修斯小心翼翼地拿着那个引魂灯,和我、塞万提斯和几个魔族守卫一起走到了一边放着附灵魔偶的大平台上。
和奈卡修斯那一次一样,在没有灵魂的情况下,附灵魔偶就是一个等身大的没有五官的人偶骨架,但是,在奈卡修斯把引魂灯放到它上方的时候,引魂灯光芒大盛,慢慢地漂浮起来,没入了附灵魔偶之中,于是,附灵魔偶开始变了。
黑发从头部冒了出来,然后是尖尖的双角、轮廓分明的五官——手脚开始伸长,肌肉也鼓了出来,一个再普通的人偶,在几十秒之间快速地调整、变化,变成了那个我看过无数次、但没有一次是真切的形象。
强健有利的肢体、硬气同时又带着些许温和的脸部线条、就算是闭着眼睛,一丝不挂平躺在石台上,也能察觉到那浑然天成的霸气——这就是阿尔。
此刻,他以真实的,能够触摸到的姿态,出现在我的面前了。
附灵彻底完成了,我守在石台边紧紧盯着阿尔的躯体,过了一小会,只见那紧闭的眼帘轻轻一动,睁了开来,露出了那对格外漂亮的,鲜红透明的,像是宝石一样的眼睛。
他的头发在随着室内轻微的气流丝丝抖动着,他的胸膛在上下起伏,室内昏暗的光在他如同雕塑般完美的全新身体上打下了斑驳的光影,他动了一动,随着他的动作,连接臂膀、颈部和胸部的肌肉曲线随之轻轻起伏,他近在咫尺,微笑地看着我,我甚至可以数清他每一根睫毛,他微微张开了嘴,口中的呼吸在冬天冰冷的空气中,化成一团小小的白烟。
“开水……不,碧安卡·阿尔卡迪亚二世。我来晚了。”
他开口,用真实的声音对我说出了第一句话,因为这感觉太过让人期待,我甚至动用了魔力来感觉那种声音在空气中发出的震动,仿佛这震动也变得如同他的声音一样醇厚美好温柔,让人眷恋。
我伸出手,轻轻地用指尖碰了碰他的脸颊。
他突然露出了我熟悉的豪迈的笑容。
“……这么小心做什么?来!”
说着,一把把我的手按在了他的脸上,掌心立刻传来了暖暖的体温。我吸了一口气,使劲摸了摸他的脸,觉得不够,又用手指戳了戳,他也不动,笑嘻嘻地任由我在他脸上又是按又是戳折腾一气,最后问道:
“放心了?”
“……嗯。”
我哑声应道,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一些。
这是真实的阿尔,可以碰触的阿尔,这种触感,这种真实感,我已经幻想了不知道多久,而现在,我终于得到了,我们之间最大的障碍——生与死,已经被我们跨越了,对吗,阿尔卡迪亚。
可是,现在的阿尔,已经听不到我的心声了。
他带着新鲜的表情活动活动自己的身体,然后对我身后的奈卡修斯笑道:
“有衣服么?我是不介意对我家开水展示身体啦,不过在同僚们面前裸奔太久我还是会不好意思的。”
对阿尔的“同僚”一词,塞万提斯露出了有些别扭的神色,但是他什么都没说,从一边的魔族守卫手中拿过了早就准备好的衣服,恭敬地双手递给了阿尔。
阿尔面色一肃,但很快就对塞万提斯哈哈大笑,还拍了拍他的肩膀:
“老友啊,现在的我可不是魔王了,你该恭敬的对象是碧安卡,对我,就随便些吧。”
“……………………是,大人。”
“不是‘大人’。”阿尔收起了一些笑容强调,“是阿尔卡迪亚,碧安卡目前还没有给我分配职位,那我的身份就只是一个魔族平民而已。”
塞万提斯眉头深锁,看看阿尔,又扭过头来看看我,最终低头说了一声“是”,然后退开了几步。
阿尔拍拍我的脸颊,从石台上翻身下来,三两下潇洒利落地把准备好的衣服穿上,衣服并不是很夺人眼球那种,却带着魔族服装特有的低调式的奢华和些微的性感(很紧身),那长长的分成三片的斗篷在被阿尔套上的时候在空中划了一个大圈,看起来十分耍帅,阿尔穿上之后,像是为了伸展筋骨一样唤出了自己的翅膀,巨大的黑色蝠翼呼啦一下张开,一下子就把魔王派头演绎了个十成十。
然后他突然不做声,对我挤挤眼。
我一下子明白过来——他是在把发言权让给我,对魔族来说,他和我的关系有些微妙,他是前代魔王,我是这一代,虽然他是亡国之君,但是余威还是在的,在我没有立下充分的威信之前,他要是在我面前表现得太有发言权,魔族们会不由自主地认为掌控大局的依旧是他而不是我。
而他,已经把接班人的权杖正式交给我了,我让他回来,也并不是为了逃避自己的责任和这个魔王的头衔的。
我必须对得起他的期待。
看样子,虽然没有办法两魂一体,我们这么久积攒下来的默契还是留着的。我转头对奈卡修斯和塞万提斯点了点头。
“两位,阿尔卡迪亚刚重现于世,我有很多话想同他谈谈,你们回避一下吧。”
没有使用商量的语气,而是直接下了命令,两位魔族大将立即面色一肃,他们大概是在第一时间判断了阿尔和我之间的气场差别,最终有了我才是印记持有者的实感,于是他们行了一个礼,带着部下退离了大厅。
我舒了一口气,转头看向阿尔:
“会不会觉得有落差感,以前面对族人的时候,你可是王,现在却不是了。”
“都当了这么多年的幽灵,你觉得我还会在乎这些吗?”阿尔也放松下来,摸摸我的头顶——头上传来暖暖的沉甸甸的力道,这就是被阿尔摸头的感觉啊,真不赖!
“那。那——”
我笑嘻嘻跃跃欲试地在他跟前跳了跳,他一挑眉,很大方地张开了双臂:
“来吧。”
于是我一头扑进了阿尔的怀中,像什么小猫小狗一样拼命在他胸口蹭来蹭去!
“总算是抱到啦!真·阿尔卡迪亚的怀抱!我的人生一片晴空!已经没有什么可以遗憾的了!”
“又来!”
阿尔好笑地接住了我,大手配合我的动作温柔地拖着我的后脑勺:
“以后有得你碰的,不用这么心急和饿狼似的!”
…………有,有这么夸张啊。
我有些不好意思地离开阿尔的怀抱,离开了那种温暖让我有些不舍,不过确实他说的没错,以后有得我摸的!这么大个人就在我身边,我想怎么摸,就怎么摸!
阿尔大笑着捏捏我的脸颊。
“看你这一脸鬼笑,又在想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了吧?”
我一愣,然后扁扁嘴。
“……你现在听不到我的心思了,我在想什么还得浪费唾沫重新说一次,真麻烦。”
“你在说什么啊?”阿尔匪夷所思地怪笑起来,“人和人之间的正常交往,本来就是这样的啊,我先前和你那种状态才是不正常的,我还对那样的状态有点不满呢,现在回到这样正常的方式,不是很好吗?揣测他人的心思,也是很有学问也很有趣的事哦。”
阿尔再次三言两语平息了我心中的小小不满,于是我虽然有些不太习惯,但也决定和他一样,享受这种正常的交流方式。
——确实,虽然联系没有和之前这么紧密,但是,这才是“人与人交流”特有的真实感吧。
我拉起了阿尔的手:
“饿不饿?要去吃点东西么?”
说起这个,阿尔来劲了。
“对哦!!好久没有拿自己的身体吃东西了,你的身体这么小根本塞不了多少食物又不能喝酒,好久没有好好过瘾了!”
阿尔反握住我的手,对我嘿嘿一笑:
“去去,在地下基地的大食堂集合,把道恩叫来做一顿好吃的,阿尔卡迪亚大爷重返人间,怎么也得好好庆祝一下嘛!”
“当然!”
“不过,在此之前——”阿尔突然盯着我看了几秒,俯下身子,伸出手,把我打横抱了起来。
我先是惊了一下,随之而来的就是兴奋:
“公主抱!!呜哇公主抱!!阿尔的公主抱哦哦哦!”
“你……你有点公主样害羞一下好吗这么兴奋做什么哦……不过算了,我家开水就是这样才好玩嘛。”
阿尔笑着把我往上耸了耸调整手臂的位置,我也配合地一把搂住了他的脖子,顺势往他脖子处蹭了几下。
啊——简直像是身处天堂一样啊!
“你可别得瑟了,”阿尔那带着点坏笑的表情在眼前晃动着,“你猜我要带你去哪里?”
“…………呃?哪里?”
“哼哼哼,你刚才摸了我这么多回,接下来自然是要让我好好摸回本了!你明白我的意思吧!”
“……咦。”
阿尔眼神中那种兴奋又带着点挑逗的情绪实在太明显,我一下子觉得自己的头皮有点发麻。
“目标——魔王阿尔卡迪亚二世的卧室,出发!”
“…………诶?!这太快了点吧?!阿尔等等!?喂!”
阿尔已经完全无视我的话,抱着我在幽暗的地下基地走道中狂奔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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